后藏新年萨迦观舞（作者：韩书力）

韩书力作品欣赏

如果用“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天”这句话来形容地方人稀又相对封闭的西藏，那真是很相宜的。就拿藏族新年来说，仅笔者所知的就有时序不同的前藏、拉萨洛萨（新年）、后藏索纳木洛萨、藏中林区的工布洛萨和藏东的康区洛萨。一个百多公里的西藏自治区，一年之内居然要先后过上四、五次新年，真有点不可思议，住的久了入乡问俗才知道年以如此，完全是从各地区气候差异和农牧劳作时令的实际出发的。

说来也巧，2004年的后藏索纳木洛萨与农历甲申年春节正好是同一天，依历史与民俗贯例，萨迦寺要在腊二十九日举行号称是全藏最大规模萨迦姆（神雾大会），紧接着古十日还有活化摸顶赐福活动。所以笔者与余友心、姜振庆、边巴等师友六人于腊月二十八日那天驱车西行四百七十公里赶到海拔4380米的后藏宗教文化重镇萨迦，并且刻意借宿于北寺山坡上的民间画师旺加先生家中，希望能感受到更多的节日文化内容。

腊月二十九为藏历逐鬼节。是日，由萨迦寺数百位僧人联袂演出的神雾大会的功能与目的，一是依藏密仪轨娱悦并驱逐魔鬼，图利民安邦；二是后藏僧俗同乐人神共娱辞旧迎新的广场文化大联欢。这场场势浩大万人参与的活动，足以令这片喜马拉雅与岗底斯两大山脉之间的荒寒高原涂挂上强烈绚丽的色彩而久久不退。假如有了这个总括上的认知和把握，那么我们在赏析藏域各地各寺的神舞表演时，大概都离不了谱。关于西藏神舞的源流及其大致的演出内容，笔者曾于数年前在艺术类刊物上略有记述，这里想就萨迦观舞的标题，写一点有关萨迦的内容。

萨迦因藏传佛教中的萨迦派（俗称花教）而声名远播，萨迦派又因发祥地名而冠以派名。萨迦寺以仲曲河为界分成南北两寺，北寺始建于公于1073年，惜大部建筑群众于“文革”。南寺始建于268年，寺体方正巍峨极尽壮观。寺内珍藏有大量兼具历史与艺术价值文物、浩封、印鉴、典籍、绘画及元明两代的官窑瓷器，不愧为名实相符的第二敦煌，其中的哪一品，哪一函不是价值连城。这其中又尤以知名度极高的白海螺法号为定中之定，它是元世祖忽必列赐予帝师八思巴的宝物。据传，这只法号是佛祖释迦牟尼首次讲经时用过的法器，灵验无比。故备受藏传佛教各派信众之珍视，认为用它为活人吹一次，就能使其免除罪孽而解脱轮回；用它为死人吹一次，则可以转生善趣。此外，还能称为藏域之定与镇寺之宝的尚有硕果仅存的完整的《八千颂》贝叶经，这部稀有典籍共计201页，每页长56厘米，页幅上严整梵文与辉灿细密的插图和变化多端的尾花构成了一派神秘高古的气息。去年八月间，笔者有幸随地区领导向东先生在萨迦寺细细拜览过数页《八千颂》，那也是我进藏工作三十年来的第一次。所以当地有民谣称：不要与米拉日巴比斗法要与噶厦比权势要与萨迦寺比财富。

萨迦教派创始于公元十一世纪，开山之祖是吐蕃王朝贵族昆氏家族的后代贡却杰波。他创教伊始就确定了宗教法们的家族相传形式依次正待续之规。尔后又有萨迦有萨迦五祖相承袭，他们分别是嘎宁布、索南孜摩、扎巴坚材、萨班贡嘎坚赞和八思巴。以上五祖中，前三者娶妻，史称“萨迦三白”，后二者为僧，史称“萨迦二红”。其中以四祖萨班和五祖八思巴声名最著，这除了有宗教和文化建树上的原因，还有“萨迦二红”在特定历史条件下，为促进祖国统一所作出的重大贡献。

1247年，经萨班数侄的折冲樽且，西藏正式划归祖国版图，成为元朝中央政府直接管辖的一级行政地方。萨迦教派也因而取得元室的信任和全藏的领导地位。1251年萨班园教，其侄八思巴继承了他的法位。1251年以后，八思巴数度获得忽必烈召见并从受灌顶，后又被封为“帝师”，购玉印，统释教。1269年，八思巴奉旨创立蒙古新字成功后又被加封为“大宝法王”。1280年八思巴园教于萨迦寺福德之晶殿，享年四十五岁。“元帝”又追封为“皇天之下万人之上宣文辅治大圣至德普觉真智佑国如意大宝法王西天佛子大元帝”之名号，多达三十六字，应能破落名封号史的纪录了。十四世纪中叶，随元王朝衰落，萨迦派也就逐渐淡出西藏政教舞台的中心了，直至最终被帕木竹王朝所取代。

以读书画画为生亦为乐的革者，第一次踏上萨迦那灰白色土地是在1982年冬，但知道萨迦教派和萨迦地名则是在1974年从听到几首《萨迦格言》开始的。当时，不求甚解的我那时并不知道其作者即是鼎鼎大名的萨迦四祖萨班贡嘎坚赞。产生于西藏社会由奴隶制向封建农奴制过渡时期的《萨迦格言》是一部集人生体悟和社会实践的劝诚性哲理性的诗华文学作品，近八百年来不断地被人们涌颂传唱。它抨击揭露自私、虚伪、贪婪；鼓励赞扬正直、坚安、谦和勤勉。能以简约通畅的语汇阐示，艰深的人生哲理，所以广受人们的认同。时至今日，许多首《萨迦格言》仍在藏族同胞现实生活中得到运用。笔者以为，在这种运用过程中，《萨迦格言》还会得到不断的丰富与提炼，如同内地文学史上的《诗经》一样。但这丝毫也不减损《萨迦格言》首创者的功绩。萨班贡嘎坚赞自幼研习显密教法，遍学大、小五明，成为西藏获得“班智达”（大博士）称号的第一人。除了前述的政治上的重大贡献外，萨班一生中除著有《萨迦格言》外，还有《正理藏论》、《智者人们》、《音乐理论》、《三律议论》等多部作品传世。

《萨迦格言》原出为九章457首。1985年，由才旦多吉等民俗学家译编的汉文缩减本为九章九品，450余首。让我们来欣赏其中的几道：

“格言是学者智慧的结晶
　　愚昧的人则难以理解
　　猫头鹰则变成了瞎子。”
　　“低重的果树总是果实累累
　　温驯的孔雀总有漂亮翎尾
　　只有贤者具谦逊美德
　　只有骏马才能行走如飞。”
　　“庸人聚集成堆
　　也做不成大事
　　茅草捆得再粗
　　也做不了房。”
　　“对一方有益处的事情
　　对另一方也许会有害
　　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
　　睡莲开放红莲却要闭合。”
　　“过分奢侈的富人
　　离衰败就很近了
　　灌得太满的池塘
　　离决口就不远了。”
　　“宝贝在自己手里
　　并不沁成宝贝
　　却又撑胸顿足。”

行笔至此，似乎有些离题了，但为能够为多数不能亲临现场，甚至无缘亲临雪域高原的朋友们提供一些观赏萨迦神舞的相关背景素材，笔者以为也不为多余。

继霸姆神舞大会之后，腊月三十为萨迦活佛为四方信众模顶赐福之日。这一天上午九时，当地天色尚未全亮来自本县及邻近数县（其实也有青甘川省藏区及内蒙古来的）信众早已是盛装打扮，扶老携幼赶驴骑马乘机（拖拉机）浩浩荡荡赶到会场，人们按白粉划定的区域一排排坐定，静候活佛的出现。而昨天所有参加姜姆演出和服务的僧俗人士则被款待坐在离法坐最近的前三排。他们每位胸前佩带盖有萨迦寺管委会红印的白绸条，那阵势那神太和即将受奖的英雄模范不相上下，令人钦羡。十一时，由法乐妙章和定伞仪仗开道，萨迦活佛移驾款款行神舞会场。安坐于专备的法台上。顿时，全场万众屏气，连不懂事的小孩子也不再嬉闹，个个蜷缩于大人身边，明亮的眸子直呆呆地盯着法台上年富力强的活佛。十一时半，活佛开始经布道，其声音并不大，也没有扩音设备，但凭借强劲的溯风仍能让全场信众听得清晰。至于是否能听懂能领会则并不重要。对于大多数文盲或半文盲，终年忙碌不已，一辈子去不了一趟圣城拉萨的老百姓来说，兼顾物质与精神生活平衡的最方便的选择便是见庙就拜，见菩萨就磕。腊月三十这一天，能聚集到萨迦，能亲见活佛人康泰和善的尊颜，特别是能得到活佛的摸顶赐福才算最关紧要的大事。至于是什么宗，什么派，什么经根本不必在意的，更甚至于老美为什么派大兵到伊拉克？洋人干嘛要花大把的钱去和那个远得不能再远，地貌颜色都颇近似萨迦的星星较劲？英国的疯牛病和亚洲的禽流感倒是应该注意一下，好在是英国太远而后藏鸡鸭鹅又太少，再加上我们这儿还有菩萨保佑。现在真要关心费心的该是如何能“谋跨越、奔小康”早些把拖拉机开回自家的院子来。

凛烈的朝风圈着黄沙把活佛低回平和的讲经声忽高忽低地送到原本不大的萨迦城的每个角落，这风沙很令我们这帮彩风拍照者恼火，心中暗暗抱怨，嘴里就冒出忿懑：“本来就稀薄的空气还要吹得更稀薄不成吗？”谁知身旁一位听得懂汉语的藏胞立刻回应道：“活佛布道说法，有风才是吉祥，风才能让法音传递得更高更远嘛。”这句棒喝让人矛塞顿开，虽然我们的人和相机更加一副“吐鲁番”狼狈样。

讲经大约持续了二十分钟方结束，摸顶开始，首先有幸接受摸顶赐福的是那前三排“白条”人士，然后才是依次排队缓缓趋前的广大信众，或许对于不少人来讲领受这不到半分钟的神福交织的美好时刻竟是整整等待了数年的时间与数月的路上奔波颠沛。被摸顶后，人们还依次领受仙丹（一种用糌粑面做成的小红丸）、吉祥结（一种窄窄的黄绸条）和甘露（由十种藏药泡制，并经喇嘛颂经加持过的净水或青稞酒）。摸顶才是划了一个圆圆的句号，至此一个个信众才会显露出极大的欣慰与满足，依依不舍地退离会场。我注意到从中午十时到下午三时半的段内，活佛本人不再亲自摸顶，而是由两位当值僧人（也应是品学兼优者）替其为信众摸顶，活佛仍是端坐于原位，口诵经文，眼半睁半闭地俯视着整个场面而已。

十几年前，笔者曾见识过身坚神旺的十世班禅大师以长柄扶座一扫而过地为数成信众摸顶赐福的情景，正可谓是神到人知精神感应的美妙。

下午四时正，最后一名来自特区的汉子有幸得到活佛的摸顶和赏赐阿细哈达后，历时两天的萨迦姜姆摸顶赐福活动功德圆满，皆大欢喜。

人们纷纷惜别与祝福，然后匆匆蹬车上马各奔东西行家赶，以迎接藏历火猴新岁的来临。

“推桑结永”（明年再见）的道别之声伴随着甜滋滋的青稞洒香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久久地弥漫于萨加城的上空。

来源：网络